“裝死？！”監(jiān)工那張被礦洞常年濕氣熏得浮腫油膩的肥臉湊到近前，獰笑著，沾著泥污的硬底皮靴狠狠踹在熊淍的腰眼上，“都給老子看清楚了！這就是偷懶的下場！再敢磨蹭，老子今晚就把你們幾個孬種填了礦眼！”

        熊淍蜷縮著，額頭的血混著泥污流進嘴里，一股濃重的鐵銹味。他咬著牙，用盡全身力氣掙扎著爬起來，肩膀扛住那根冰冷沉重的撬棍。每一次肌肉的收縮都牽扯著后背的鞭痕和額頭的傷口，痛得他渾身打顫。眼角的余光死死鎖在地上那個無聲無息的瘦小身影上——嵐像一塊被丟棄的破布，一動不動。剛才那恐怖的一幕，難道真的只是自己絕望太久產生的幻覺？

        沉重的礦車在狹窄的坑道里發(fā)出刺耳的**，車輪碾過碎石，每一次顛簸都像要把熊淍全身的骨頭震散架。汗水、血水、泥水混合在一起，在他臉上、身上糊了一層又一層黏膩冰冷的殼。他機械地邁著腿，推動礦車，視線卻像生了銹的釘子，死死釘在隊伍最前方那個被兩個兇神惡煞的監(jiān)工粗暴拖拽著的身影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嵐像個沒有靈魂的草偶，深一腳淺一腳地被拖著走，腳步虛浮踉蹌。她的頭低垂著，散亂骯臟的頭發(fā)遮住了大半張臉。熊淍的心懸在嗓子眼，每一次嵐的趔趄都讓他幾乎要沖過去。她真的還活著嗎？那睜開的眼睛，那冰冷的話語……是地獄的回響嗎？

        九道山莊的礦洞深處，永遠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。那是腐爛苔蘚的陰濕，是劣質油脂燈燃燒的嗆人黑煙，是奴隸們傷口化膿的惡臭，是排泄物堆積發(fā)酵的酸腐，還有……血和汗混在一起，被絕望反復腌漬的、深入骨髓的死亡味道。冰冷的巖壁不斷滲出渾濁的水珠，滴在脖頸里，激起一陣陣寒顫。頭頂是犬牙交錯的嶙峋怪石，仿佛隨時會塌下來，將所有人碾成肉泥。只有幾盞昏黃如豆的油燈，在無盡的黑暗中掙扎著，投下?lián)u曳不定、扭曲怪誕的巨大陰影，像無數(shù)擇人而噬的妖魔在巖壁上無聲地蠕動、狂舞。

        黑暗和冰冷，像一雙巨大的、濕滑的手，死死扼住每一個人的咽喉。沉重的勞作榨干了最后一絲力氣，更碾碎了所有殘存的希望。壓抑！無孔不入的壓抑！如同實質的粘稠泥漿，灌滿了每一寸坑道，堵住了每一個毛孔，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奴隸的心上，連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疼痛。沒有交談，只有粗重絕望的喘息，鐵器撞擊巖石的單調噪音，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悶響，以及監(jiān)工們粗鄙惡毒的咒罵。

        熊淍麻木地揮動著鐵鎬，手臂早已酸痛得失去了知覺。每一次砸向堅硬的礦壁，都震得虎口發(fā)麻。汗水蟄進額頭的傷口，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，卻讓他保持著一種病態(tài)的清醒。他的目光，始終沒有離開過不遠處那個蜷縮在角落陰影里的瘦小身影。嵐靠著冰冷的巖壁，頭埋在膝蓋里，肩膀微微聳動，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別的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這時，一縷極其細微、幾不可聞的哼唱聲，如同最脆弱纖細的蛛絲，頑強地穿透了這片令人窒息的絕望泥沼，輕輕拂過熊淍的耳畔。

        那聲音太輕了，帶著一種夢游般的恍惚，斷斷續(xù)續(xù)，氣若游絲，仿佛隨時會被坑道里的陰風吹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月牙彎彎……過山梁……阿娘的……搖籃……輕輕晃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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